本文转自：东营广播电视台
摘要：在郑州这座新一线城市，很多来自周边地区的年轻人拿出积蓄，购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。见到文中几位讲述者的时候，他们正在经历二三十年的人生里，几乎是最无助的时刻。在一份统计数据中，截至年底，郑州涉及停工、延期交付问题的项目有套。他们就是那个不幸的分之一。
城市是个冒险的地方：28岁的农村女孩带着父亲的遗愿，从老家到郑州打工，每个月靠几百元生活，剩下的钱全部拿来还月供；和女友相恋多年的男生买了一套婚房，首付是母亲在外地做饭打零工攒够的首付，一共55万。搬了6次家的年轻妈妈，临进产房前半个月还在工地上工作，想多攒些钱买房。埋头生活在城市不同的角落，他们对未来的企盼，就安放在层层盖起的楼盘之中。
以下是四个河南年轻业主的自白。站在各自停工的楼盘前，他们的画面拼凑在一起，似乎能看到一些相似的情节在不断重复：那是中国人对于房子的执著，渗透到了九零后的一代；也是一个人在遭遇变故时，房子压在身上的全部重量。
本文根据口述内容整理。
文｜吕萌张雅丽
图、视频｜吕萌
剪辑｜沙子涵
编辑｜陶若谷
一
业主：晓莹，28岁，来自河南农村，在郑州做化妆品导购。
位置：新郑南龙湖区，康桥那云溪。
房子：91平，首付20多万，贷款50多万，月供元。
我确实想要一个房子。从高中开始我就是租房住，直到现在。租房的人很没有尊严，冬天查液化气，一个男的敲门，声音很大，让我开门。我觉得不是很方便，没开。那个人说的话我印象特别深，“爱住不住，不住滚出去。”
当时我就想，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。我把房子买在新郑，楼盘叫“那云溪”，有云、有溪。看到这个名字，我就能想到父亲在老家的房子——土房子比较高，下面是溪、上面是云彩，去年房子被洪水冲了。
家里的变故比较多。我爸出车祸偏瘫了九年，年中秋前几天过世。老家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家里的一个负担，父亲离开了，他们都说我没有负担了，赶紧找一个有房子的人结婚。我当时就想证明自己，我爸以前是包工头，他盖了一辈子房，想让他看到女儿也有自己的房子。
晓莹站在尚未完工的楼中张望。
年11月我买了这个房子。现在觉得挺讽刺的，去售楼处的时候，是他们叫车把我从老家接过来的，一路陪着，中午还给我点饭，晚上再送我回去。现在房子这个样子，没有一个人告诉我。
当时销售一直夸我，说女性就要有独立意识，就要买房，给自己一个翻盘的机会。说着说着，我就签了，合同都没仔细看。交完定金销售说，再不赶紧付款送车位的优惠就没了，车位就给了一张纸。三个销售为我服务，我记得特别清楚。
那天交完钱，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了，应该再跟谁商量商量的。但那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商量，我觉得是个奔头，催着我活下去。
下晚班回家的晓莹。
康桥那云溪楼前。
上图：原本规划的绿地景观变成了田地。下图：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晓莹变得沉默。
买完房后，我背上了块的房贷，每个月工资四千多，还完月供，工资勉勉强强支撑。上班不敢停工，也不敢生病，发烧我就忍着，感觉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只没有脚的鸟，要一直飞，不应该停。
我妈是从村里人那里知道房子烂尾了，村里人都说，早就说女孩买什么房，找个有房的人嫁了，也不至于是这个局面。
从我妈知道之后，我整个人就不好了，因为房子是瞒着她买的。前段时间一直在交往的对象，也因此跟我分手了。我们相识也是因为这套房子，当时我在网上发了选车位的视频，他还夸我阳光。
7月中旬，停工的楼盘大门紧锁，晓莹钻过围墙去看自己的房子。
因为拮据，我把养过三年的猫都送走了。其中一只加菲猫，还陪过我爸好多年。它特别乖，我一回家就跑到我脚边，舔我。它原本特别挑食，后来从很不喜欢吃猫粮，变得开始吃猫粮，生活水平一点点下降。
送走它那天，我给它收拾了猫包，说跟着别人享福去吧，它回头看了看我。我觉得自己挺没有良心。起初我还能看到它的视频和照片，后来，收养人告诉我，它被弄丢了。
去公园里喂猫是晓莹难得的闲暇。
二
业主：李凯，研究生毕业两年，和女友恋爱六年，准备结婚。
位置：郑州金水区北三环，瀚海思念城。
房子：96.8平米，单价1.9万，共万。首付55万，贷款万，月供元。
我们原本打算年底在新房里结婚。房子是两年前买的，当时我在读研，快毕业了。张敏（女友）来看的楼盘。其实最初也考虑了二手房，但有的很旧，位置也不好，位置好的大概2万4一平米。后来还是选了新房，我们要结婚，买一套房，一辈子就住在这了。
尚未完工的瀚海思念城。
我毕业签了一家郑州的IT公司，每个月有多工资，想着月供还是负担得起，但自己没有积蓄，首付的钱还是父母来付。之前他们就说过买房，让我去看，看好了和他们说，（年）5月20号那天我爸就给我打了10万，后来又凑齐了55万的首付。
“”交首付对我们来说是挺有意义的。但收到父母打来的钱，心里很不平静。父母在外地打工，这是他们辛苦攒的钱，一下子就都打过来了。我看着手机转账栏很久，咬咬牙点了交付，心里想我们两个之后一定要在郑州好好打拼。
李凯的月供记录。
买了房子，我和张敏一直设想，就装修成简约风格，重要的是省钱。我不再买昂贵的球鞋，我们没再去过电影院。今年清明节，本来计划去周边转转。张敏临时接了个写报告的活儿，14个报告，一个块，三天必须写完。
为了这5千多块，我们取消了游玩计划。一个报告五六十页，我俩从早上开始，每天弄到夜里3点。实在干不动了，就互相激励，再努力一把。
上图：李凯和张敏目前在一个30平米的小房子里生活。下图：为了节省平日花销，李凯和张敏很少外出吃饭。
虽然生活节省，但还是有奔头。建筑工人会发一些房子的施工视频，我还私信和他们聊天，打听房子进展。去年7月工人们说，他们准备撤场了，发不下来工资。我问了置业顾问，回复是项目资金紧张。原定今年6月30号交房，现在外立面都没做好，只是封顶了外面涂了漆，里面的墙没粉刷、水电也没有弄。
上图：瀚海思念城楼盘内部尚未完成粉刷的墙体。下图：楼房之间建筑材料散落各处。
自从工地停工（去年7月），我就一周去工地看两次，期望有人在施工，但最后都成了失望。为了能多赚些，我和领导申请去外场施工，会有额外的提成，但是很累。有一天晚上，在外场工作了一天，走了好多路，回家很晚。看见业主群在讲房子的事，我就自言自语说，“为什么我辛辛苦苦还着月供，房子还没拿到。”
我女朋友比较理性，给我讲大道理，我就听不进去了，还拌了两句嘴。以前我挺开朗的，常和朋友出去吃饭聊聊天，现在感觉性格都变了，每天下班回家就不出屋，刷房子的信息。张敏劝我不要太悲观，结婚在哪都可以，只要能在一起生活。刚毕业时，我们经常聊房子的事儿，现在基本不聊了。
前几天我妈打电话问我咋还不交房，我报喜不报忧，说现在行情都不好，肯定是能交房。一想想我妈在外地白天在单位给员工做饭，晚上还要打一份零工，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们说。
李凯躺在床上看网上关于楼盘的信息。
三
业主：夏夏，开封人，在郑州读大学，毕业两年，目前失业中。
位置：郑州金水区北三环，瀚海思念城，靠近北龙湖商圈。
房子：48平米公寓，14层，总价60多万。首付分期，用大学兼职的3万元支付第一期，月供约元。
“致敬每一个在郑州打拼的人。”前两天，我在地铁上看见一个房产广告这样写。很感触，想想自己依然还在打拼，房子却烂尾了。大一那年，刚进入这个城市，晚上出租车拉着我上了高架桥。看着高楼里的灯光，我就想，什么时候能在这儿有个自己的家。当时就立了flag：要努力留下来，25岁之前有属于自己的房子。
年，我大学毕业，看了三次之后就买房了。我和爸妈来签贷款，当时我不够贷款年龄，他们是我的担保人。样板间很漂亮，我爸还说“你这个房子买的不错”。
我买的是14层，特价房，数字不好，没人要。年轻人不介意这些，对我来说，在郑州有个落脚地就行。我计算过，每月还元，差不多30岁就还完了。可以住，还可以做陪嫁，它代表了我很多东西。
等待面试的夏夏。
我之前在一家奢侈品店做陈列设计，朝九晚六，待遇不错，月薪六七千，算上节假日差不多八九千。当时觉得有房子，也有喜欢的工作，是很幸福的事儿。我买的公寓离工作地不远，每次从那经过，我都停下来拍张照片发微博：“赶快盖起来，我等着你长大。”我想看着它一点点长大，一直拍到去年7月份，那个楼不长了。
我的14层目前还是个“空气房”，也没敢和父母说，显得我很没眼光，但是后来网上有很多消息，大家都知道了。
夏夏用手机记录楼盘现状。
买房时我没有花爸妈的钱。自己大学兼职攒了三万，首付是分期交付的，每半年要交6万，直到去年12月还在按时交。今年到交付的日子没找我要钱，置业顾问也没影了。我妈安慰说暂时也不用给钱，压力还小一点，她感觉我压力可大。
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走。今年6月，我还被裁员了，9个销售加上我全被裁掉。钱是一方面，要还月供，另一部分是我努力这么久，没有结果。我现在晚上失眠，一个人在屋里告诉自己，要挣钱，不能被打败。但再睁开眼，一天又要开始了，没有班上，还有那么多钱没还。
虽然首付分期的钱暂时不用交了，每个月给银行元的月供还是要交的。6月交月供是我第一次找我妈要钱。我给她发